《下一个就是你》长篇纪实小说连载（之二）
【公安题材长篇纪实小说连载】
作者/杨清林
作者简介：记者，新闻人，法律工作者。毕业于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主攻中国文史。在煤炭系统做10年教育工作，趁下海浪潮不假思索辞去公职在沈阳做自由职业。1997年到公安机关打工，开始专业从事公安新闻写作。2004年进入《辽宁法制报》社，以媒体记者的身份走遍辽宁省公安机关，二十多年来发表新闻稿件数千篇，参与编撰学术著作十余部，出版两本书，最用心选编一部唐宋词选，没有出版。记者生涯最大的收获就是采访各种各样的警察，采写形形色色案件，无需猎奇全是奇谭。写小说只是兴之所至，把人和案件重新组合连缀成篇就有可读性了。
《下一个就是你》简介：这个故事是《八里桥风云》的姊妹篇，发生时间在2010年左右。八里桥郊外大野地里发现一具美女骷髅，延伸到雍城，与天马大厦人质劫持案发生某种联系。于是故事发生地从偏远的八里桥转到大城市雍城。
付志在八里桥打黑立功，担任八里桥公安分局首任局长，工作业绩突出，到雍城市公安局参加表彰会时，不慎落进“鸳鸯浴”骗局，从而身败名裂，被开除出公安队伍。公安局不要付志，豪藩集团大老板谢纵特聘他为副总经理兼保镖，付志的才能以另一种形态得以发挥。付志接触雍城各个层面，更加深入认识这座城市。官场倾轧暗中角逐，生意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竞争，灰暗地带的弱肉强食，境外黑社会影而走复仇，不可一世的商界成功人士，令人炫目的风情美女，让付志适应那种光怪陆离的生活。背景不同的两大富豪谢纵和矫捷斗法，表面称兄道弟，背后下狠手。付志开着悍马大吉普纵横城乡，忠心耿耿，为谢纵不惜出生入死，也看清这位超级富豪鲜为人知的内心。也赢得谢晓璐的爱。而矫捷做尽坏事，却把自己变成巨婴，逃避法律制裁，难以想象。
美女骷髅是谁？她生前和雍城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天马大厦人质劫持案背后主谋究竟是谁？谢纵怎样走过麦城？谁布下“鸳鸯浴”骗局陷害付志？付志和谢晓璐的爱究竟什么结果？只有付志把这些问号一一拉直。
4
几天后，雍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祝殿春带几个人来辽沧县公安局了解焚尸案。辽沧县公安局局长吴焕威、政委马骏和祝殿春是老相识，见面后寒暄片刻，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局长贺飞陪同祝殿春驱车直奔八里桥。
八里桥地处东北中部雍城市辽沧县、长桥市尚武县、葛窑市修文县三县交界，也是连接关里关外的交通要冲。这几年八里桥变化很大，新修的高速公路给八里桥人带来滚滚财源，民营经济空前发展，吸引不少境外投资者来这里做生意，八里桥的轻工产品、服装、皮制品也走出了国门。八里桥公安分局在以前派出所基础上做了改扩建，增加了编制，配置刑警中队、巡警中队、交警中队，还有两个公安派出所、一个治安派出所。付志在这里当局长，小岷担任政委，戚晓量担任副局长。付志非常注意协调辽沧、尚武、修文三县的关系，在处理治安、刑事案件上实现了互动，一旦发了案子，三县警方立即撒开大网，作案人插翅难逃。如果有外地逃犯进入三县境内，也就等于自投罗网。所以辽沧县公安局吴焕威局长戏称付志是“坐镇三县交界处的封疆大吏”。
贺飞和祝殿春等人到八里桥分局的时候，局长付志、政委小岷、西街派出所所长老康老远就出来迎接了。大家都是莫逆朋友，谁也用不着落套，直奔主题。
“雷局长对你们这里的焚尸案很感兴趣，让我过来看看。”祝殿春说。
“那案子有点怪，焚尸地是作案第二现场，这是毫无疑问的。从大地里留下车印判断，凶手把尸体拉到大地里的稻草堆旁，纵火焚尸。我们在尸骨底下提取一块没烧完的羊绒大衣，在羊绒大衣的口袋里有半张报纸，内容是雍城市大力开发东南地区，天马、豪藩两大集团联手打造北方小香港。似乎透出这样的信息：死者和雍城的决策层有关联，最起码来说很关注雍城东南开发区这个举措。”
付志说着让小岷把现场图片及提取的羊绒大衣碎片、半张报纸拿给祝殿春和贺飞。
现场提取物密封在透明塑料袋里，十多张图片分别是尸骨各个侧面和车轮压过的印迹。
贺飞看了看，挠挠头说：“这又是个难剃的脑袋。”
祝殿春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张报纸应该是11月中旬的雍城日报。”
付志让秘书室小刘查找上个月的报纸，果然到11月13日雍城日报头版刊登那篇稿件。
“这就是说死者大致在11月13日到12月7日之间遇害。”贺飞点着一颗烟。“弄清死者身份可是个大难题，死者和天马集团、豪藩集团难道有某种联系？”
“这段时间太忙，还没正式调查这个案子，祝支队来了，贺飞局长也在，正好移交给支队吧。在雍城请刑警学院专家刑事画像也方便，搞个摹拟画像，对确定死者身份能有些帮助。”
“哎，付局长也别这么说，破这个案子，咱们得联手干。”祝殿春把照片和提取物归拢到一起，交给小岷，这时他腰间的手机响了，取下手机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是雷鹏，连忙接听。
雷鹏在电话中说，杀手邱田的同伙已经抢救过来了，目前没有生命危险，鲁局长的意思是抓紧审讯，从他嘴里掏点有价值的东西。因为整个雍城市知道天马大厦劫持人质案还有一个凶手活着这件事，只有市公安局有限的几个人，鲁西江点名让祝殿春参加秘密突审。祝殿春不敢怠慢，带上八里桥焚尸案的尸骨骷髅和相关材料，急忙返回雍城。
秘密突审在监管医院地下室进行。那个家伙叫安启沐，现年四十二岁，蹲过两次大牢，和杀手邱田是狱友。在天马大厦马萧萧家挨了邱田一枪，居然侥幸活了下来，也算个奇迹。安启沐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右眼睛、鼻子和嘴。
雷鹏坐在安启沐的对面，祝殿春录音、做笔录。
“说说你和邱田的事吧？”雷鹏塞给安启沐一根烟，自己也点一根，审讯像和平常谈话一样开始了。
提到邱田，安启沐显得挺激愤，他呼哧呼哧喘一阵子之后，慢慢地说，邱田和他是狱友，邱田救过他的命，所以邱田投奔他时，他一点也没犹豫，邱田藏在自家仓房的地窖里。可是天太冷，警察搜得也紧，邱田拉他去找马萧萧，他照样毫不犹豫跟着去了天马大厦。
“邱田因为什么要杀马萧萧？”
“这话马萧萧临死前问过邱田。当时邱田说，雍城要杀马萧萧的人不止一个，派邱田杀韩谭、李致公、马萧萧的人，就是雍城现任市长谢丹麦的儿子，豪藩的大老板谢纵。邱田让马萧萧死后到阴间找谢纵算账。”
雷鹏和祝殿春同时感到一震，不觉对视一眼。
“安启沐，你这话要负法律责任！”
安启沐苦笑一下，变形的脸更像一个挂彩的怪兽。“在天马大厦我割断两个女人的脖子，打眼是铁定的了，没死在邱田枪下，可能是天意吧。你说我还有说谎的必要吗？”
“邱田还说过什么？”
“邱田杀马萧萧之前说过几句奇怪的话，不明白啥意思。”
“怎么说的？”
“他说他和马萧萧三代恩仇，还说他姓文还是闻，弄不明白，总之不叫邱田。这还头一次听他自己说的。他说马萧萧的爸爸马公岳恩将仇报，说等马公岳死了到阴曹地府会告诉马萧萧究竟怎么回事。”
雷鹏紧盯着安启沐的眼睛，心想如果邱田真的不是真实姓名，到也说得过去，警方通缉这个杀手三年之久，没有掌握其任何信息，这本身就已经够奇怪的了。至于邱田和马萧萧三代恩仇，只能从别的渠道求证。
安启沐说完这话，安静多了。
雷鹏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安启沐眼前：“见过这张照片吗？”
安启沐睁圆一只眼，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这是邱田身上的照片。当时我逗他，有今儿个没明儿的人，还揣女人照片，穷花心啥。邱田说这个女人可不简单，你看她长得多好，这辈子跟她睡一觉死也值了。”
“邱田没说她是谁？”
“没。”
审讯之后，祝殿春把笔录让安启沐看一遍，然后安启沐歪歪扭扭地签上“以上笔录都对”字样。
雷鹏和祝殿春把审讯情况向鲁西江作了汇报。鲁西江拿着笔录，站在窗前，望着夜幕下的大街，脑海里翻腾着天马大厦劫案和马萧萧家里的惨景。安启沐的口供很重要，如果他交待的事情属实的话，由天马大厦劫持人质案将引出一连串的大事，牵动一大批人，雍城岂不成了火山口啦！
“我要亲自提审安启沐，给他带上测谎设备，口供要百分之百真实！”
鲁西江突然转过身来，把安启沐的审讯笔录摔在桌子上，大声说。
鲁西江提审安启沐，所获供辞与雷鹏审讯结果一样，据测谎专业人员说，安启沐讲的都是实话，不存在撒谎的问题。邱田杀马萧萧和自杀前把幕后主使人说出来，也合情合理。谢纵的疑点迅速上升，但调查这件事要慎之又慎。安启沐交待的邱田与马萧萧三代恩仇，鲁西江同样慎之又慎，毕竟涉及老领导马公岳。
鲁西江招集雷鹏、刑警支队支队长马强、副支队长祝殿春、特警支队支队长赵汉文四个人到自己办公室开会。
“这件事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鲁西江面色冷峻，声音冷冰冰的。“天马大厦案子牵涉到豪藩集团谢纵，我们要把它查清楚，当然，难度相当大。弄不好，我鲁西江第一个丢官罢职。再就是邱田与马萧萧的恩仇，不要扩散，历史就是历史。”
雷鹏、马强、祝殿春、赵汉文严肃地点点。干公安的，谁心里都明白，雍城这地方水深，稍有不慎就呛水。作为东北重镇，这里走出很多京官，在国家高层掌握大权，因此雍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往往喜欢去北京走动，对省里的官员只是表面客气。做官的或经商的、办企业的张嘴闭嘴“北京有人”，事实也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说不定搬来个京城大人物吓死你。雍城的政商关系一向神秘，像天马集团、豪藩集团这样的企业，都有深厚的背景，明争暗斗，谁都想吃掉对方。马萧萧死了，天马大厦混乱不堪，天马股票一路狂跌，成了擦屁股都没法用的废纸。雍城新崛起的豪藩集团势头正旺，稳坐龙头老大的地位。警方从各种渠道获得豪藩涉嫌走私、贩黄、设赌的信息，但这些并不是制服它的“死穴”，公安局的权限在那摆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害怕啦？”
鲁西江见四个人不说话，就给他们一人扔一颗香烟，自己先点着，深吸一口。
“鲁局，这件事得从长计议。首先，谢纵的老子是正当权的市长，其次，谢纵是企业家、听说还要当选市人大代表，再其次，豪藩集团在雍城开发东南规划中招标不少特大项目。综合这三点，我认为还是慎重为好。我先表态，除恶务尽，一定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雷鹏率先发了言。
“对，我的意思也是一步一步来。找你们来，就是研究一下，扫清豪藩集团的外围，由表及里。一步走错，就陷于被动。”
赵汉文建议，由特警支队抽调一个中队，围绕豪藩的违法活动秘密取证。鲁西江点头同意，再三叮嘱要保守秘密。
“省、市两级人大马上就开了，我去市人大参加会议。这期间由竞龙局长主持一下局里工作。周一例会我会重申一下。雷局，你就辛苦点，着重抓一下豪藩的事。另外，八里桥焚尸案也抓点紧。两节、两会期间可别出什么乱子。”
鲁西江说完，收拾一下办公桌上散乱的书书本本，和雷鹏等人下了楼。
眼下祝殿春要忙的，就是确定八里桥焚尸案中死者的身份。现场提取物和车印照片根本说明不了问题。羊绒大衣残片无法确定产自何地，即使确定产地，也搞不清哪家商店出售，哪个消费者买的。半张雍城日报提供不了有价值的信息，这种报纸雍城每天最少发行三四十万份。祝殿春给刑警学院刑事画像专家赵教授打个电话，请赵教授给尸骨相貌复原，或许对寻找身源有帮助。
祝殿春把赵教授接到刑警支队技术处，两个搞刑侦技术的刑警对赵教授崇拜极了，围前围后跟着忙乎。赵教授年近六十，身材不高，灰白头发，面容消瘦。微眯的双眼透出职业的光芒。别看其貌不扬，此老在国内外刑侦界大名鼎鼎，许多大案、要案都请他给嫌犯画像。雍城公安屡获战绩，和赵教授倾力相助不无关系。赵教授从祝殿春提供的尸体骷髅照片，选择一张做为画像蓝本。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头骨正面照片输入电脑，按照“三庭五眼”传统绘画理论，给头骨安装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再画上发式和眉毛。不到半个小时，一幅栩栩如生、灵气飞动的妇女肖像呈现在电脑屏幕上。赵教授沉思片刻，又在眼角添上几根细细的鱼尾纹。
“根据头骨特征描绘死者生前的形象，大致就是这个模样。可信度90%左右。这个女人很漂亮、端庄，属于很迷人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种。少见这种高不可攀的美女。”赵教授把图像打印出来，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祝殿春反复端详赵教授描绘的彩色画像，内心一阵惊奇，这个画像这么眼熟悉，在哪儿见过？想起来了，画像和邱田身上的女人照片差不多！祝殿春走到另一个屋子，给雷鹏拨个电话，通报这一极其巧合的情况。
雷鹏也觉得奇怪，邱田身上有照片一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如果专家画像与照片上的人是一个人，那么八里桥焚尸案和邱田必然有一定联系，也就是说，确实有人在导演邱田系列杀人案和八里桥焚尸案。雷鹏匆匆忙忙地赶到刑警支队，他和赵教授已是老熟人了，用不着客气。雷鹏让刑事资料员把邱田身上的照片找出来，请赵教授把照片和画像搞个同一印证。
“画像和照片肯定是一个人，绝对错不了！”赵教授说着把照片输入电脑，将照片和画像重叠比对，结果两者参数相差无几。
赵教授把重叠印证后的图片打印几张，合上笔记本电脑，做最后结论：
“根据相貌特征，此人是北方人，从眼神气质看，非比寻常，游走豪门贵族中间，普通官员很难接近她。我说的普通官员是说局、处级以下的官员。雷局，我只能提供这些，仅供参考。”
祝殿春觉得好笑，赵教授的口气像江湖术士，从图片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有点玄。
赵教授似乎看出祝殿春的心思，说他一生阅人无数，不管什么人，打眼一瞅就看出八九不离十。这个女人不寻常。
雷鹏说几句客套话，奉承赵教授。赵教授很受用，告辞了。
赵教授走后，雷鹏沏了一杯浓浓的红茶，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才解渴。赵教授对美女髓髅身份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暂时没法求证。美女骷髅的原照片在邱田身上，可能性只有一个：她是邱田要杀的目标之一。法医鉴定显示，美女髓髅被折断脖颈，继而焚尸，这种杀人手段也不符合邱田的杀人习惯，邱田杀人向来玩枪。从时间上推断，美女髓髅遇害时，邱田可能在滨城活动，做杀死李致公的准备。杀死美女髓髅肯定另有其人。如果把邱田、杀死美髓髅的人和豪藩集团董事长谢纵联系起来，问题可就复杂多了。破案是一种超常规思维，在谜底没揭开之前，任何怀疑都不过分，似乎都有其合理的一面。
雷鹏在阐述自己的观点的时候，祝殿春在小本子上不断地记着什么，他突然抬起头，打断雷鹏的话。
“雷局，特警那边反映，对豪藩的秘密调查很难渗透，竞龙局长是豪藩的常客，治安支队有几个大队长天天就长在那儿。分局的更不必说了。咱们的人不方便靠近，平时都脸熟，难下手啊。”
雷鹏重重扣上茶杯盖，杯里有茶水溅了出来。“谢纵腰粗腿粗，自然就有人往上贴，真他妈贱！”
“所以这事还真得像雷局你说的那样，从长计议。核实美女骷髅的身份，可能不是咱小小刑警能办到的。安启沐口供里有邱田说过美女骷髅‘这个女人可不简单’的话，邱田肯定知道她的身份，可惜没告诉安启沐。赵教授不是说了嘛，那娘们儿游走在豪门贵族中间，连局、处长都沾不上边，咱们更没指望了。”祝殿春自解自嘲地说。
“殿春，咱们不打无准备之仗。办这个案子就像高手打猎，等待时机，一箭穿心。”
雷鹏整理一下思路，起草一个汇报提纲，把赵教授画像以及专案组的分析简要说明，递交鲁西江。这些都是保密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5
鲁西江参加完市里两会，又参加市里年度例行的慰问老领导活动，他特意拜访老领导马公岳。天马大厦劫持人质案件中杀手邱田说与马萧萧有三代恩仇，邱田杀死马萧萧，是受人指使还是报三代之仇，有必要求证明白。
马公岳明显衰老，下不了床，保健医生和保姆寸步不离。见了鲁西江，他伸出手，颤抖着让鲁西江坐在床沿，干枯的手无力地握住鲁西江的手。
“西江啊，这这世上有报应吗？”
“老领导，我们是唯物主义者，不讲这个，不讲这个。”
“西江啊，你不来我也要找你，说说心里话。”
“老领导慢慢说。”
“这些天我老做梦啊，梦见萧萧说，只说报应啊这三个字。”
马公岳眼圈发红，直勾勾望着鲁西江，鲁西江不忍直视，自己跟随老领导多年，当年叱咤风云的马公岳，做事雷厉风行，可惜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摧毁了他的意志，彻底打垮了他的躯体。鲁西江不禁百感交集。
“老领导，我打听个人，不知还能想起来不？”
“谁呀？老了记性眼不好使。”
“邱双庆，有印象吗？”
“邱双庆！”马公岳像被惊雷击中一般，浑身一震，眼睛瞪得溜圆。
“对，邱双庆。”鲁西江使劲握一下老领导的手。
好半天，马公岳长叹一声，说：“报应在这啊……”
几十年前的记忆，就像打开长江三峡的闸门，轰隆隆涌进马公岳的脑海，那是尘封太久的往事。
一九四五年“八一五”光复，小日本投降，伪满洲国土崩瓦解，中国共产党率先进入东北，配合苏联红军作战，并接收日满敌伪军投降，建立东北革命根据地。国民党不甘心东北让共产党占领，派陆海空精锐部队到东北抢地盘，共产党不跟它正面接触，让出大城市，占据农村，在东满、北满、西满轰轰烈烈搞土地改革，发展壮大力量。
当时马公岳在雍城读书，秘密加入共产党，他团结周围学校进步学生开展学生运动，反抗国民党统治。再一次秘密集会时他被国民党雍城市党部抓住，扔进监狱。国民党特务围绕一同被捕的学生骨干深挖扩大，再三株连，搞出个大案子，抓了不少人，把马公岳判死刑，公开处决。中共东北局社会部指令雍城敌工组织不惜代价营救马公岳。
中共驻雍城敌工组织派敌工人员文首车执行这个任务。文首车的公开身份是商会会长，交游广泛，与国民党雍城市长、警察局长、反共救国司令关系密切，通过这些关系找到国民党雍城市党部、中统、保密局，送金条、送银元，花了数不清的钱财。火到猪头烂，钱到事好办，最后警察局从监狱里拉出一个死刑犯，顶替马公岳押赴刑场公开枪毙，文首车豁出身家性命救出了马公岳。
马公岳在文首车家养好伤，上级派他到东满工作，文首车留在雍城继续做敌工工作。后来雍城和平解放，文首车做了不小的贡献。雍城建立了人民政权，马公岳奉调回到雍城，在东北局社会部二部工作，半年后转入东北公安部。文首车在和平解放雍城过程中起了关键作用，组织上公开他的身份，安排他在商业部门当个处长。马公岳感激文首车救命之恩，有时间就登门拜访，走动较多。
一九五一年，全国范围内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雍城市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规定成立镇反组织，加强在机关、学校及工厂、企业内部镇压反革命工作。有人举报文首车是日满潜伏特务，这个线索震惊了雍城市以及东北局，文首车是和平解放雍城的功臣，怎么会是长期潜伏在革命队伍中的日满特务？东北公安部和雍城市公安局组成联合调查组，本着不可冤枉好人绝不放过坏人原则彻查文首车，马公岳参加了调查。
这一认真调查就把文首车的真实身份弄明白了，他原来叫邱双庆，原籍吉林长春，满洲国时参加过协和会会，残害革命者，双手沾满革命志士鲜血。这个组织是满洲国的官民一体国民组织，隶属于关东军，组织会员多是日伪军政要员及地方豪绅。协和会与满洲国政府共同宣称推动建国理想，实现日满一德一心、民族协和、王道乐土、道义世界，维护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东北的殖民统治，直接参与到伪满洲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等方面，成为侵略者的帮凶。协和会自成立起，积极配合日伪政权镇压共产党和抗日武装力量，配合日伪政权抓国兵，把不合格者称为“国兵漏子”编入“勤劳奉仕队”，送到煤矿做苦役，很多人被折磨致死。东北老百姓把协和会为“蝎虎会”。联合调查组还查明邱双庆残害革命者的证据。
这个结论让马公岳有些发懵，怎么可能？文首车是中共敌工人员，散尽家财救过自己的命，又为和平解放雍城做出贡献，他真的长期潜伏在革命队伍内部吗？组织上找他进行严肃谈话，告诫他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当初邱双庆散尽家财救以为学生领袖，那是组织行为，不是邱双庆个人行为，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敌人是狡猾的，不能被邱双庆假象蒙蔽。
审讯邱双庆基本上没有实质性口供，他辩称自己参加过伪满洲国协和会，但是没有残害共产党人，有些行为是被迫的。小日本败亡前几个月，他化名文首车，经人介绍参加中共敌工组织，在雍城做秘密特工，做了大量有利于党和人民的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但是联合调查组核实他的交代材料时，只找到介绍邱双庆参加中共敌工组织那个人的零星资料，那个人已经在一九四七年为革命牺牲了，死无对证。
按镇压反革命运动惯例，像邱双庆这种情况，判死刑毫无疑问，马公岳以自己的党性担保，留下他一条命。一年后邱双庆死在监狱里。他唯一的儿子文从戎被赶出雍城，奉老母携妻儿回到偏远山区。
马公岳对邱双庆或文首车一家始终怀有一种愧疚，想方设法找到文从戎，要给与照顾，文从戎严词拒绝。这个家庭在偏远山区扎下跟，文从戎直到死也没有回到雍城。马公岳心里一直记着文从戎，身份地位悬殊，想帮忙也不知从何帮起。后来断断续续得知文从戎先后五个子女，只活下来一个儿子，名叫文献忠。
一九八三年中国开展严打斗争，马公岳在雍城主抓政法工作，公审犯罪分子时他看到文献忠这个名字，心里一动，感觉这个人应该是文从戎的儿子，就提审一次，确认这个人就是邱双庆或文首车的孙子、文从戎的儿子。文献忠说，家里人死绝了，自己不愿在山里种地，来雍城闯世界，摆地摊、修自行车、开小吃部，闲着没事在公园拉男拽女跳摇摆舞，政府说犯了流氓罪，怎么得判个几年。
马公岳心情很复杂，严打斗争从重从快，自己无权改变现状。
最终文献忠被押赴大西北劳动改造。
后来的事情，马公岳就不知道了。自己和文首车或邱双庆一家三代确确实实有扯不断的关系，自己问心无愧，可是文从戎、文献忠父子会怎么想？在他们心中，自己肯定被定义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等等。原以为这些随着时间流逝早已抹平，没想到儿子马萧萧惨遭横祸，马公岳多次梦见儿子哭诉报应啊，他就心惊肉跳，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一生的心痛。鲁西江一提到邱双庆这三个字，马公岳有一种豁然解脱的感觉。
鲁西江明白了老领导的意思，天马大厦人质劫持案件中杀手邱田自称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文献忠，再明白不过了。他安慰老领导安心养病，等有时间再来看望。
回到局里，鲁西江和雷鹏碰了一下情况，派人查阅雍城市老档案，核实杀手邱田或文献忠的身份。很快有了结果，证实反革命分子邱双庆，化名文首车，长期潜伏在革命队伍中，一九五二年地死在监狱里。其子文从戎发回原籍。文从戎有一子文献忠，一九八三年因流氓罪遣送大西北服刑，一九九四年释放回户籍所在地安置。文献忠没有回户籍所在地，下落不明。
鲁西江找来雷鹏、马强、祝殿春、赵汉文议了一下，就现有资料分析，邱田原名文献忠，他爷爷邱双庆化名文首车，在就被定性为反革命分子，文献忠曾经判过刑，出狱后下落不明，可以认定文献忠化名邱田，充当职业杀手。杀韩谭，杀李致公，杀马萧萧，都是邱田的制造的血案，事实上邱田干了很多案子，警方只知其名未见其人。鲁西江简要说说文首车或邱双庆三代与马公岳的恩仇，邱田杀死马萧萧是仇杀，可以理解，但是他又告诉马萧萧另一个真相：豪藩集团大老板谢纵雇佣杀人。主动杀马萧萧与受雇杀马萧萧，都有可能。
“邱田吃这碗饭，谁给钱就给谁办事。主动杀马萧萧，报三代仇恨，拿了谢纵的钱去杀马萧萧，也顺理成章。邱田走投无路临死前说出雇主的名字，不像是撒谎，他给了同伙一枪，也是让他陪自己一块死。”雷鹏说。
“不排除邱田故意手下留情，让同伙传出他栽赃谢纵的口信儿，这个亡命徒精着哪。”马强接了一句。
鲁西江说：“不管怎么说，邱田死了，留下不少谜团，等我们一一破解。”（未完待续）
审核总编 傅强
